北京.胡同的记忆 – 小英/72号

小英他们家在我们胡同里很特别,不像左邻右舍那些住着七八家房客的四合院或大杂院,而是难得的独门独户。她家爷爷辈做过点小买卖,留下的是典型的门脸儿房——前店后宅。那在当时的胡同里,也算是有点“小业主”气息的家庭了。

但也正因为这点“与众不同”,在阶级成分被无限放大的年代里,小业主都算不上地富反坏右的“级别”,却足以让小英在小学时成了班里几个混小子的取笑对象。想来年幼的她,那些无端的嘲弄,恐怕在心里也留下过阴影。

穿过门脸儿房,就是她家的院子。北京的院子里十之八九都有枣树,小英家的枣树也不例外。每到秋天,枣子脆得一咬就碎,甜得像含了一口蜂蜜。

后院是她父母的卧房。白天大人都不在家时,我们最爱往那儿钻,在屋里玩耍、聊天,叽叽喳喳,仿佛那才是属于我们的小小秘密世界。

小英她爸订了报纸——是《北京日报》还是《北京晚报》,我已经想不起来了。我只记得几乎每天都会跑到她家看报。他爸看到我,就随手把报纸递来,我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,从黄昏看到天黑得看不清字。
她爸说订份报纸并不贵,我于是回家闹着也要订报纸。父亲说他在单位能看,我想读报去小英家就是了。
啧啧啧,瞧瞧人爸,再瞧瞧我爸。

我和小英一直同学到小学六年级。她漂亮,母亲又把她拾掇得干净利落,所以从小就是老师们喜爱的学生。我对她几乎是全盘效仿:她过年做了一条青色的新裤子、穿了花布棉袄罩衫,我也学着要做同款;春游她带了水果面包,我就非要也带;她剪了短发,我立刻照着去剪。那时的仿效就是这么直接,这么纯粹。

上了中学,小英很快成了学校男生、甚至邻里男孩们都追逐的对象。最后,她嫁给了其中追得最紧的那一位。那时男孩子追女生可没有彩礼钻戒💍什么的,就是在放学的路上堵着你,告诉你如有人欺负你,我照着(这种情节在王朔的小说中肯定有)。小英结婚时我还没大学毕业,便觉得,这就嫁了?也没有一点浪漫?小英明明可以嫁得更好哦。

再后来,改革开放的风吹来,人们穿衣打扮也跟着时尚起来。再见到小英,整个一个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哟。她丈夫下海开了装修公司,成了先富起来的那拨人。偶尔有闺蜜悄悄私语说在街上见过他拥着年轻漂亮的女子。这种坊间传闻真假难辨,却仿佛能解释小英脸上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愁意,并不明显,却让人感受得到。

如今,小英家那处独门独户早已卖掉了。胡同里大多数院子都改成了商铺,而他们家原来的门脸儿房仍旧关着大门,静静保持着自己的私密。据说现住的是位喜欢北京胡同文化的法国老太太。
时光像是将那扇门定格在那里,任胡同外的世界变换,里面依旧保留着另一种安静的岁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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