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.胡同的记忆 – 小六儿/65号

我家与小六儿家住的院子,中间只隔着一道不高的院墙。她家后窗正对着我们的院子。我和小六儿同龄,又是小学同班的同学,放学后,小六儿和另外几个胡同里的同班,常常聚在我家做作业。

可每次总是做着做着,小六儿就哭了。她功课不好,同学便有时挖苦讥讽她,每逢她哭,后窗户那头便响起她妈妈的呼唤,“小六儿,回家来!”虽然每次我并没有欺负她,却总是心里发虚,哭是在我家哭的,而我对她也难免有过几分隐秘的、小小的骄矜。

也许正因为这样的心情,这段儿时的记忆伴我很多年。甚至还进入梦里——我多次梦到小六儿考上了大学,而我落了榜。梦久了,竟成了“过去的事实”,以至于后来再回忆,开始分不清哪一段是真实的,哪一段只是梦里的悬念。她高中毕业后不是接她妈妈的班去了北京袜厂工作么?怎么我脑子里还有一层记忆是她大学毕业在郊区做了机械工程师?

我们小时候也常在她住的院子里跳舞。我瞎跳,她跟着模仿。邻居们说小六儿嗓子好,而我唱不了几句就声嘶气哑。为此后来看了好几个医生,说我是声带闭合不全,不能高声亮调地唱歌,但是不影响平心静气地说话。

我和小六儿的友谊一直延续到她结婚,我去参加过她的婚礼。之后大家各忙各的,来往自然就淡了。多年以后,我有一次回国在胡同里遇见了她,那时她已经离婚,谈及时,语气倔强、毫不伤感。她说不用手机,也不写 email,我们也就没有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。

今次听说,她家也腾退搬迁了。她拿着补偿款,带着哥哥小五儿去了京郊买了房。小五儿自小有些先天不足,邻里都叫他“傻五儿”。但唯有小六儿,永远把他挂在心上,张口闭口都是“我五哥”。

那时候很多人家都自己做鞋穿,小五儿的鞋常常左右不分,看上去拧巴着。可他后来学会了反驳邻里同伴们的嘲笑,“我们家的鞋没反没正!”从那以后,大家开始觉得傻五儿不那么傻。再大些,街道五七工厂给了他一份收入不高的工作,傻五儿也能勉强养活自己了,便开始逢人就问:“给我介绍个媳妇吧?”人们听了笑笑,没人在意他的请求。

现在想来,在渐渐步入人生的黄昏时分,有小六儿照顾着,或兄妹俩互相依偎着过日子,也算是命运给的安稳归宿吧。

听说小六儿的二哥已经去世。不知如今她的姐姐小四儿,和她的大哥小根儿,日子都过得如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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