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肠儿在餐馆的菜单上或许是见不到的,因为它通常躺在熟肉制品的玻璃柜里,和红肠儿、蒜肠儿、火腿挨着。颜色灰白,切面儿细腻,不张扬,看上去既不像肉,也不像粉,却偏偏占着一个“肠”的位置。
买它的人也不多言,只需指一指:“来点儿粉肠。”师傅应一声,刀起刀落,案板发出一声闷响,白纸一裹,顺手递过来。
粉肠的味道并不厚重。通常是粉多、肉少,盐的咸淡也恰到好处。它不像酱肘子那样一入口就让人高声叫好,也不像红肠,香味走在味道前头。没吃过粉肠的人,得慢慢吃,嚼着嚼着,才出来一点点肉香和蒜味;而独钟粉肠儿的老北京如我,则吃起来就没够,只恨胃口太小。
上小学的时候,课后常常不急着回家,和住校的老师一起出黑板报、刻字、油印学习资料。老师便经常让我们出去跑腿儿,买粉肠儿当晚餐。想来我那些“助人为乐”的好习惯,大概就是那时候养成的,及至后来很多年,习惯成自然,常常不设防地热情过剩。
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我们怎么就不饿呢?既没有期待老师分我们多少粉肠儿吃,也没有丝毫不情愿去跑这一趟腿儿。那时还会和老师掏心掏肺地聊天,聊自己偷偷喜欢的某个男生。现在想来,怎一个傻字了得,切!
美国是买不到粉肠儿的。被美国人视为“穷日子餐”的热狗,大概就相当于我们的泥肠儿了吧。可泥肠儿终究还是肉肠儿,在我小时候,那算是吃不起、也不常吃的东西。相比之下,粉肠儿反倒更贴近日常。
对于有些人来说,比如我,淀粉做的东西都好吃,所以从不觉得吃粉肠儿的日子有什么艰辛,反倒爱它爱到百吃不厌。
前些年回国时,颖特意在饭桌上准备了粉肠儿和小肚儿(“肚”字读第三声),说如今这些东西未必还是北京人做的了,味道也不一定是记忆里的样子。那天因为一桌菜实在丰盛,我也没太分辨出粉肠儿的良莠。
这次回京,表弟早早买好了粉肠端上桌。好吃哎,好吃得停不下来,连别的菜都顾不上了。
粉肠儿,是北京“过日子”的味道。它不是讲究给外人看的,而是被认可的亲朋们吃着顺口、聊着满满童年记忆的东西。它不属于餐馆里的招牌菜,而是属于菜市场,所以它不负责在一桌美食上撑场面,只负责把一顿饭稳稳接住。
在美食琳琅的今天,如果一个人从无到有地去认识粉肠儿,或许很难有我的感同身受;可它却是我这一代人的北京记忆。身在海外,它便成了记忆里最朴素、也最真实的家乡味道。
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,我这里说的粉肠儿,可不是北京灌肠哟。

